一个嫁错郎的女子（下）

大风过后，果然下起雨来。

新郎忠儿跟姐姐姐夫一起陆续送走了前来贺喜的客人，又给留下帮忙的人每人包了喜糖送走，屋里剩下的就都是自家人了。

吃晚饭的时候，姐姐以长辈的口吻叮嘱弟弟和新妇要合心合力，要勤俭持家，要互敬互爱……又对新娘简单介绍了家里的情况，就催他们回自己家去。

新娘跟在新郎后面，偷眼看他，发现轮廓确实像表哥所说的那么英俊，跟照片上差不了多少，只是看到左眼周围明显的疤痕，有些诧异。

“姐夫没跟你说，我这是只假眼？是让炮崩的！”见新娘盯着他看，忠儿直言不讳地说。

“想要反悔，现在还来得及！”他笑得有点冷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。

这个还真没人跟她说，也许是表哥疏忽了，也许是故意隐瞒。不过既然是炮崩的，看他走路好像也不像看不到的样子，又不是先天有缺陷，不会影响到下一代。

走到这一步，新娘子一时也没能想得太多，只是在大脑里简单转了一下，就在心里默默接受了。

烧好洗脚水，新娘趁新郎洗脚，过去帮他把鞋垫掏出来晾上。她被鞋垫精美的做工和美丽的图案吸引了。这鞋垫经过怎样一双巧手，是表嫂吗？好像不可能！一边想着，新娘一边拿着鞋垫看着愣在那里。

“你把鞋垫放下！”新娘正在沉思，忠儿忽然厉声喊到。

见新娘还在发愣，并没有执行他的指令，新郎顾不得擦脚，直接从脚盆里跳出来光着脚跑过来，一把抢过鞋垫，顺势用手把新娘扒拉到一边。

新娘吓呆了，有些莫名其妙。

她不理解自己并没有做什么，新郎何以发了火，她满心想要好好做一个好妻子，为他晾一下鞋垫有什么错么！

她怎会知道这鞋垫的来历，又怎知道新郎之前曾经有过的甜蜜故事。

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，新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，又默默地走过来拉新娘子，却见新娘眼里已经噙满泪水。

“大喜的日子，哭什么哭！”新郎立马变得不耐烦起来，又把拉起的新娘甩开。

他本来就心烦意乱，从他自己的内心来讲，他还没完全放下自己心仪的第一个对象，只是时过境迁，对方早已了无音讯，这边又不好却了姐夫的情面。可是看到新娘第一眼他就不自觉地与初恋对比，反差太大不说，从结婚典礼现场的表现看，他觉得这个女孩未免有些过于粗俗。

他满心抵触，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，无力摆脱。他的内心是痛苦的，在苦苦挣扎中，他把罪责都推到新娘身上。

如果没有她，如果她不是姐夫的表妹，如果不是姐姐姐夫亲自做媒，自己怎么可能跟这样一个女孩走到一起。难道这一辈子就这样算了！

他慨叹命运的不公，自己从小失去母亲，虽然姐姐姐夫待自己不错，但毕竟不是父母，毕竟外甥们才是姐姐的孩子。他自知自己不能跟外甥们比，处处都总是小心翼翼，事事全凭姐姐姐夫作主，那种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
他有些沮丧，心有不甘，却又无可奈何，无形中生出一种愤怒的情绪。但他不能反抗，不能完全按自己的意愿活着，他必须屈从命运的安排！

他内心充满矛盾，新生活却在这矛盾中不管不顾地开始了。

此后若干年，妻子为他生了四个女儿，第三个女儿就已经罚了款，到第四个女儿出生，家里已经是家徒四壁，没有什么可罚了，这让对儿子充满渴望的他更加失望。

他讨厌女儿，更讨厌生了女儿的妻子，接下来的大约三十多年间，他像是要报复什么，带着仇视的心态反复出轨，期间两次离婚又复婚，即便重新回到家中，他依然故我，持续家庭冷暴力，一家人都看着他的脸色胆战心惊地活着。

几个女儿都没怎么读书。大女儿不到二十岁就嫁了人，二女儿也早早离开这个没有温暖的家。两个小一点的女儿留在母亲身边，经常因为父亲的暴怒不知所措。

终于，他在六十岁生日那天多喝了一点酒，大面积脑出血不治而亡。

妻子哭得死去活来，哭他死去的丈夫，更是哭自己多舛的命运。几十年的委屈翻江倒海，一泄而下。

她也曾是自己父母的掌上明珠，自己本是满心希望凭自己的双手努力创造新生活，却不曾想遇到这样一个可怜又可恨的男人，更不曾想男人把命运对自己所有的慢待都转嫁到她的头上。她从小受到的是传统家教，信奉从一而终。即便男人提出离婚，她宁可自己守着空房也决不改嫁他人。

直到男人离去，她才发觉生命已至暮年。她头脑混沌，像是断了片儿般浑浑噩噩，想不起自己的青春去了哪里。

假如当初自己不是遇到这样一个男人，假如男人不考虑姐姐姐夫的情面娶了自己，或许自己的人生会比现在圆满些？

可是，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假如呢！

有些错误不可预知，有些错误并不因自己而起，却要一个无辜的人用一生的幸福作为代价来补偿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