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公给的火柴盒

记得从我六岁开始上学起，每逢过年就被妈妈安排去外公家。不是去过小年就是去过大年，有时从小年过到大年。外公给的压岁钱，就是我第二年全部书本学杂费。

外公是个好篾匠，一生勤劳，平日除了给人做手艺活，还事稼穑。外公外婆是我妈的舅舅舅妈，也是我妈的养父母，他们年轻时亲生儿女好几个，只是一个都没养活大。我妈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孩子，我们家姐妹轮番在外公家寄养大，也轮番儿去陪他们过年，四姐就一直寄养到十八岁回家招亲、结婚。

我特别怕外公，因为他从来不苟言笑，但我喜欢去外公家，因为只有去他家才能吃到肉，还能拿到第二年的学杂费。

外公习惯把压岁钱折叠整齐后，放在用过的火柴盒里给我们，这样不容易丢。有一年过年，吃午饭的时候外公就给了我那个火柴盒。吃过饭，我就跑出去跟村庄里孩子疯玩，这些孩子论起辈分都是我老表。玩着玩着，我突然就想起出门时外公交代注意别弄丢了火柴盒。

伸手一摸，完了！口袋里空空如也。我以为火柴盒只是不小心从口袋里溜到地上，开始四下里找，把所有玩过的地方找遍了，怎么也找不见。我开始慌了，眼泪叭叭往下掉，老表们也帮着我找，可那只火柴盒就是不见踪影。那可是我一年的书本学杂费呀，现在没有了，回家我妈要揍我的，我忍不住放声大哭。

号啕的哭声引得外公外婆都跑了过来，得知情况后他们也帮着找。

那只火柴盒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，终是没再见面。

后来，外公牵着我回到家，摸着我的头说小毛儿你别哭了，这大过年的。然后，他又去房间开那个橱子，我们家人都知道，橱子里面抽屉是他的小金库，他的钱是用一块蓝格子手帕包着的。外公又给了我一份压岁钱，让外婆用针线缝在我花棉袄的口袋里。

外公一生节俭，他自己从不浪费一粒粮食，不乱花一分钱。对我们家都舍得，他几乎承包了我们姐妹所有的学费。那年那个年夜饭，我吃得多少有些不安。

平常无事时，我妈不准我去外公家，是怕特意为了去解馋。偶尔，我会从学校偷着去外公家，那肯定是在家馋得不行了。外公看到我来了，就吩咐外婆切点腊肉，放在饭头上蒸。

和外公同桌吃饭时，我，包括我所有姐姐，从来不主动去夹肉鱼蛋这样的好菜，只是夹些腌菜蔬菜。上桌我就一直低头吃饭，头都不敢抬。外公他会叫我，小毛儿把碗端过来，然后夹几块肉放我碗里。腊肉那个香呀，跟长了腿似的，直往鼻子里钻，那碗饭都不用嚼，几口就扒拉下了肚。

一看我吃完端着空碗不知所措，外公说，还没饱吧，再去盛一碗来。于是我哧溜一下就去了厨房，踮着脚刚够着锅台，端着饭飞快地爬上了桌。外公一筷子夹住了四、五块肉，放我碗里说吃吧。腊肉上的汤汁蘸在米饭上，真是香掉了鼻子。我埋头大口干饭，三下五除二，不一会儿就吃完了。

外公看我坐着不动，问我是不是还没饱。其实在那段岁月里，我们家大米饭都不管饱的，何况有腊肉吃。

也差不多饱了吧。看着腊肉碗里的汤，我咽着口水嗫嚅。

去，铲一块锅巴，带着勺子来。外公的话音刚落，我就一溜烟去了厨房，外婆怕我够不着，跟过来帮我铲锅巴。捧着锅巴我旋风似的回到桌上，外公接过锅巴，对折成两半，夹点咸菜洒在一块上面，用勺子舀起腊肉汤，均匀地浇淋在菜上，合上另一块锅巴递给我。

吃吧，女孩子在自己家不比在别人家，尽管放量吃，吃饱。

外公去世的时候，记得也是夏天，吃豇豆的季节。他头天还下地干活，晚上喝了酒，一觉睡没了。我妈哭着跑回娘家时，是我哭着跑了二十多里地，去大姐家报的信，那年我十三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