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缘成为父亲的女儿，幸运之至

曾经我对父亲是有些怨言的。最早可以追溯到四五岁的时候。兄妹几人晚上跟着父亲去厂部看露天电影，每次回来的路上，他总是抱着弟弟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，让我和哥哥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跑。

那时我们那个小山村都是土路，被往来拖拽木头的的拖拉机轧得凸凹不平。夏天雨水多，蒸发不掉又渗不下去的就淤积在路面凹陷处，成了一个个不大不小的水坑。

我小时候大概是缺维生素A，眼神相当不好，晚上没有灯光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。小山村不通电，没有路灯，从稀稀落落的人家里散出来一点煤油灯的亮光又被栅栏墙挡住，根本照不到路上。在没有月亮的晚上，我们走夜路、辨识方向仅靠那点微弱的星光。

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，一不小心就会踩进水里，那淤了几天的臭水不仅弄湿了鞋子，还溅得衣裤上都是泥印子。

心里特别希望父亲也能把我抱起来，不再让我踩到脏水里。他人高马大，其实是有那个力气的。可是他从来就只让我跟着跑。心里的期待像是充满气的气球，却因惧怕他的威严，从来不敢爆发出来。

好在看电影的次数极为有限，露天电影放映队好久才来一次，即便来了，我们也不一定回回去看。而我也因为那一次次孤独的跟跑，身体变得慢慢强健起来。

父亲没事的时候爱捅咕点车啊锁啊的，差不多一个村子的自行车、手推车甚至手电筒乡亲们都是找他来义务修理。

那时我家屋子不算大，里外屋各一间，屋内各有一盘炕，后来又在外间接了个厨房，除去锅灶、水井、水缸，还放了一个鸡架，养了几只鸡。

里屋摆放了箱子、桌子、柜子，可想而知，所剩的地儿仅能容人走过。就是那有限空间的屋地上，也从来没有利索过。

本来孩子多，你掉点渣、他丢个屑的就很难干净，父亲修车时用的工具，还有那些拆得七零八落的车部件，甚至有时候是整车，几乎堆满了剩余空间。

他常把黄甘油抹在滚珠上，又把机油涂在轴承上，木地板经常有滴落的机油，就用抹布擦，时间长了，木地板擦不出本色，那块油抹布散发出的气味儿更是难闻。

好多时候，看到母亲劳碌的背影，我都不希望父亲再为别人修车。不仅因为脏，总觉得有那么多时间，何不帮母亲多做点家务，也让我的母亲不那么辛苦。

可是，父亲义务修车坚持了多年，直到乡亲们生活条件改善，人们不再用手推车。

父亲还有一个爱好，我之前曾经提到过。

不修车的时候，业余时间父亲多半都在织捕鱼用的蓄笼。

父亲在山东老家的时候就会捕鱼，从那边带来一个很大的渔网。

渔网只适合在池塘或者比较宽的水面上使用，而我们这边除了那条汤旺河的支流稍宽，其他都是些小河汊子，只能用蓄笼捕鱼。

每到夏天的傍晚，父亲骑了自行车，驮着十几二十个蓄笼就去了河湾，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又赶去把蓄笼收回来。

每天都会有收获。

父亲把捕来的鱼全部倒在一个大洗衣盆里，挑出其中个大的，送给他的朋友，哪管自己的儿女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。

“大小都一样吃，送人送好的才能拿出手。”这是父亲一贯的说辞。

最让我们不理解的，是有一次他用大网捕到几条大鱼，有脸盆的直径那么长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鱼。正当我们高高兴兴地以为可以大快朵颐，他却把鱼全送给了一位朋友。据说那位朋友后脑勺长疮，要用鱼做药引子，父亲是特意为他撒的网。

父亲是个孝子，因为读了高小，算是个“有文化”的人，奶奶家里只有他走出了农门，因而对仍在农村老家的亲人格外多了一份惦记。

我家兄弟姐妹多，母亲操持家务，仅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生活。尽管当时学费只有三块五毛钱，但几个孩子同时上学，书本费、文具费也是个不小的消费。而父亲有限的几十元工资，每月都要固定地给老家寄去一些。

经常到粮库放粮的时候，母亲都要叹气，不得不出去借十几块钱买粮。

大概我读三四年级的时候，一向平稳的物价突然有了波动，我们用的本子也因为货源不足涨了价，方格本和演草本从四五分钱一下涨到七分。

这多出来的二分多钱，突然成了父亲很重的负担。

班上有女同学因上不起学直接辍学，而我父母不重男轻女，只要我们愿意，他们顶着多大的困难都要供我们读书。

于是，有一天，父亲下班回来，肩上扛着一捆浅褐色的东西。

待他放下，我们才看清，原来是一大卷子草纸，他说那共有五百张。

父亲说，这纸虽然不是白色的，裁出来钉成本子，一样可以写字做题，一点都不比白的差。

那浅褐色的纸是一开的。父亲几张几张地裁，一本一本地钉，一条线一条线地画格，给我们手工制作出足够多的作业本。

本来心里觉得新奇，还为父亲能想出这样的主意高兴。第二天把本子带到学校，受到同学们不小的嘲讽，老师也对这本子钉得不够整齐颇有微词。

这让我原本因为有了本子产生的兴奋荡然无存，心情瞬间跌入低谷，为父亲拿这破纸应付我们感到生气。如果不往老家寄钱，如果给老乡修车适当收点费用，自己家的日子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窘迫了。

可父亲说，每个人都不容易，咱每个人都稍紧一点，互相帮衬点。这困难的日子就熬过去了。

还有很多琐事，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过不快，让我好些年都不能释怀。

唯有长大后，自己也是为人父母，经历了人间疾苦，慢慢品尝到生活的艰辛，才慢慢理解了父亲的一切。

父亲和千千万万普通的父亲一样，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，没有傲视群雄的壮举，但他朴实无华，用一颗淳朴善良的心，为儿女撑起一片天，护佑我们走出大山，走向外面精彩的世界。

父亲节，我不想用多么高调的赞美之词来歌颂父亲。父亲很平凡，也没有多么闪光的业绩拿来歌颂，就写这几个片段，表达一下我对父亲的敬意。

有缘成为父亲的女儿，幸运之至！